星星
——献给Grace
昨天晚上放学，其实也不算晚，可能就六点半左右吧。但是因为身在英国，一到冬天天就黑的快，分明还是六点半，天空已经像是墨一样了。
尤其是在我因近视而模糊的视线中，天空就像是一块不带反光的法兰绒黑布，保持厚重感的悬挂在天空。
那个时候我们所有人拥挤着从学校走出来，又过了马路，路灯都是黄色的，路边所有的小院里都有黑影憧憧的树林，从矮小的粗壮砖墙后延伸出来。地上因为不知道昨天还是前天下了雨，泥水混着萎缩了的枯萎落叶，变成黏糊糊软叽叽的一团团，地面凹凸不平，走在上面时不时重心就会轻微歪倒向一方。鞋子不小心踩进湿软的地面时，就会害怕脏了鞋面。
空气特别冷，哪怕我穿了两层毛衣，一层短袖体恤，还有一个不透风的雨衣，还是好冷。
走在路上就不停的缩脖子。
原因我已经不记得的了。但是当时那么冷的天气里，放学的路上，我是和穿着白色羽绒服的grace一起朝着宿舍走。我们牵着手走。跟在其他人的后面。
她的手很暖和，我的手也很暖和。不是那种发烫一样的暖和，而是并不冰冷，双方接触到对方的肌肤都能感受到令人谓叹的柔软和滑嫩。
像是一个少女在这个年纪，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一瞬间都在这个紧握的手中找到了。没有任何修饰，没有长长华丽的指甲令人不耐的刮擦，或者肌肤上所佩戴的配饰携带的硌手。只是你碰触到最原始最本质的肉体，微陷的掌心，交错弯曲的指节带出的指肉，你能由心而感到那种温暖，那种非常干净，小小的，包含着年轻，和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
她白色的羽绒服也软软的，偶尔我的肩膀靠到，就能感觉那一块的羽绒慢慢陷落进去，像是稚童掌心的棉花糖。没有奢侈品那样僵硬冰冷的皮质外皮，是带温度的。
她的不断蹦跳的马尾。发尾会在脖根处，脊椎上方轻轻磨蹭着。
她黑色的运动裤子，行动时带出的纹路。
她侧面看起来，在夜色中模糊了轮廓的颊。她圆圆的鼻头。她看起来那么可爱，快活的眼睛。
就那么向前看啊，向前奔去了。
都在我身边这个和我握着手，在这条布满泥水，凹凸不平的路上，和我一起走下去的少女身上找到了。
我正定定的感受着这些。我正一边呼出哈气，目睹白雾在暖色路灯照射的昏暗地面的映衬下化为虚无，我正不断的因为寒冷而跺着腿，我正在感受着英国的冬天，还有grace暖和的小指头。
街道旁的行车道上三五辆正不快不慢的迎面驶过，它们带过的灯光，远处时大多都被夜色掩盖，走近了，车灯应当刺目的冷光又被grace的身影遮过。徒留下来一道道飞烁而过的光，穿梭在我目所能及的路沿上。甚至都不像光，而是一种“我知道光正不断从我眼前掠过”的感受。
前面姑娘的小腿包裹在黑色的紧身裤子里，沉淀下她身后美丽纤细的影子，和前面那许多众人的影子，一般摞在一起。薄弱的白色的车灯，从影子穿梭的晃动支架中划过。太快了，又从白色中透露出水泥地深浅不平的颗粒感，那白色就像是最轻的白纱，如水一般渗进地里去了。
耳边是轻柔到似乎没有的风声，树叶声，还有谈话声幽微的回响。
“今天晚上没有一颗星星。”
Grace突然说，就像在我的左耳边上。
像是一种特殊的耳语，突然在我心中撕开了这英国冬天给予我的一种特定的，寒冷但不刺骨，而是稳重的，闷闷的沉默。让我习惯寡言少语的沉默。
我像是突然从陆地上惊醒，从余光中黑暗的对面街道回神，摆脱了纠缠不休的寒冷，摆脱了地心引力的牵引。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天。
天上依然凝聚着沉默的墨色。混沌的视线中，没有一颗星星，或者其实也有，只是我看不见而已。
似是某种回响，我破口而出。
“因为明天不会是晴天。”
2019年10月30日星期三 20：21 in common 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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