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了

我降落至写作。@艮了。(lof原号同名,旧文在原号)

致德彪西的《月光》——来自永寂幻梦的水上书

致德彪西的《月光》:

据说德彪西作《月光》是受到诗人吉罗的叙事诗《月光比埃罗》的影响。这首叙事诗是讲:在意大利贝加摩地方有一个叫比埃罗的青年陶醉在象征理想的月光下,他因为沉湎于物质生活为月光所杀。最后,由于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得到了月光的宽恕,又回到了人间。

                                                       ——摘抄自百度百科

在此长眠者,声名水上书。

                                                       ——济慈《墓志铭》

一楼休息室里的钢琴。

近日时常能看见隔壁寝室的女孩用它来演奏《月光》。

如果下楼去洗衣房里拿衣服,或者写作业偶尔休息一下碰巧能遇见她在练习,我就会过去,坐在挨着她旁边的沙发靠背上,长久的注视着她纤长的背影和刚好及肩柔软的短发,还有她正面对着的黑色琴面上倒映出的模糊双手。在同样显得模糊的琴键上左右晃动。

是德彪西的月光。

无声的听一会。

应该很多次了,但是至今也不感到烦厌。

她每一次都弹得不一样。有时候非常的快,像是真正在快速摸索着音阶,恨自己记不住琴键的位置,有些小的不耐烦。有时候非常的慢,慢的像是一个音一个音终于受不了她手指对琴键的重压,因而从木制的琴键下,水滴一样,微弱的,“啾”的,被迫挤了出来。那样被挤出来的样子我甚至能够想象,且因为过分可爱而禁不住笑了。更多的时候,她都弹的很平静,也非常的温柔。

像是手一摸上琴键,心中长久所被之困扰的琐屑,那头毛发乱七八糟四处飞舞的狮子,带着它毛发上挂着扯着的玻璃小片,还有塑料小树叶,就叹了口气在你心里稳稳的蹲坐下来。紧而随着几个单音的落下,伏低了头,枕在合拢的双掌中。

毛发垂下,等着我慢慢走上前,摸摸它的头,亲亲它,再用小梳子一缕一缕的将它金黄的毛发捋顺,慢慢的,偶尔也会不小心扯痛它,一点点的把它身上的小玻璃碎渣子和小树叶小花给摘下来。

最后我微笑的,非常幸福的抱住它,深深吸一口气,缩在它的金黄色,毛茸茸的怀抱里。半梦半醒间,蹭蹭它的毛,弄乱一点。听它呼噜的声音。

就是这样温柔的,我长久的注视着女孩的背影。

看着德彪西怎么样牵着月光透明的小手,从女孩的琴键里走到她的黑顺的头发上,又从她回头看见我的目光中,在钢琴旁暖黄的灯光下,走到我的心里。降伏了我们两个人的小狮子,给它们休息的片刻。

所以今天也是如此的。我身上还穿着厚厚的五层衣服,为明天地理的实地考察做着穿着的准备,拎着装了干净衣服的蓝色塑料篓子,准备上楼去。突然站在休息室的门口看见女孩的背影。

她今天也在弹奏月光。

我拎着篓子慢慢的走过去,把篓子放下来,就着她的演奏,我站在沙发对面,把洗干净的衣服摊在沙发的坐垫上,一件一件的叠了起来。

叠一件,衣服的不同布料不断地顺着指尖滑落下去,有时又会蹭过指腹。那种柔软的不断滑落的感觉衬着干净衣服上薄薄一层的洗衣粉味道,还有沙发侧扶手黑色阴影筛落后,斜映下来的黄色暖光,投出衣服纹理的每一点纠结。

我很缓慢的叠着衣服,在月光里,像是在叠着平静,却又不断袭来的渺茫波浪。一浪一浪的袭来,一翻手抚摸过去,划过的水的纹理,就都在被月光渡成白色的浪珠所浮动的空中,变成了无缝的丝绸。

直到把叠好的衣服摞成了依序的一小堆,我才放松下来,走到钢琴侧面摆放的另一个沙发前瘫坐下去。头上带着黑色的毛线帽子,我无力的向后仰头,搁在沙发垫背的横面上。闭上了眼睛。

恍然间,应该是开始做梦了。我突然浮现在巴黎夜景的上空,我身下骑着一个圆圆的米黄色小月亮。小月亮正在发光。

向上仰头,面对着是庞然的埃菲尔铁塔。黑色的巨影,带着钢架铁硬的线条,却在眼前更大而边廓朦胧的大月亮前,变得丰满,还有似有似无的浪漫起来。

我骑着小月亮突然非常快的垂直向上一个仰冲,脑子昏眩起来。视线里埃菲尔铁塔突然不见了,往下一瞟,才能看见铁塔的黑色塔尖在不远的下面。耳边还残留着仰冲的狂风,和视野中不太确定的错觉——有一瞬间,我身下的小月亮变成了一匹月光色的骏马,鬃毛四散,四肢无尽的舒展开来,带着骏马美丽的肌肉线条狂骋向上,向空中刺去,带着马背上的我——那感觉是梦境独有的,明明坐在马上,却又从别处看着自己。

接着就带着那样的错觉。我看见了夜景下的巴黎。我看见了繁华的街道,所有小巷里精致店铺的装潢,满家的黄色灯光。许愿池的泉水,古典白色雕像上男人或女人躯体的韵律,凯旋门圆环的车流。

无尽的无尽的黑色城市顶端下,像是掩埋着意外宝藏,像是龙的地穴,哪怕用黑色丝绒布也盖不住的珠光玉美。天朝笼盖大地,遍布着灰蓝的丝缕片云。城市的耀眼,在大片的黑色下,露出了黑暗碎开了,崩裂了一样的光明。

我突然消失了。

骑在月亮上的变成了一个男孩。

这时我突然听见了月光。那个男孩乘着小月亮,就着旋律中的跳音,在夜色下的万户屋檐上,肆意悦动着,左右找着落脚点,迎着黑色砖瓦上的庞大月亮,交错的朝这个浪漫城市的另一端跳去了。留下一串串轻微的脚步落檐声,砖瓦接触的脆响。

我的意识跟着他。

音乐变得涟漪起来,一串串的。男孩落在了城市边缘的湖面上。庞大的月亮消失了,世界只是单纯的黑色和湖面,还有处于天水一线中,分明有着身体和翻飞衣衫的重量,却依旧显得几乎轻飘飘到快要透明掉的男孩和小月亮。

他降落,再降落一点,小月亮变成了飞鸟,又变成了浪,又变成了有着长长丝带的水母,炸开的烟花,他降落着,降落着,直到手掌轻触水面。

液体的透彻一遍遍回响,带出流动如人类情感的月华。

忽然,一直落在他身下的月亮,变成了两条流星一样的光点,从他的两肩穿过,在他失去支撑几乎要落于水中的那一秒,划在他的背上,消匿了。

整个城市,整个巴黎,整个法国,整个世界,因为没有了月亮的照耀,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灯光和声音。彻底一片黑色,然后——

长到无法估量的两翼,从男孩的肩头刹那浮现,扫过湖面所有涟漪,带过亿万条断断续续的金线落于他飞过的湖面上空。月色的翅膀跨越了天和水的距离,通透,暖光而充溢力量。

男孩飞上去,越来越高,他穿过灰蓝色的不断云层,他触摸,他穿破,翅膀所及的金线,一遍遍在广袤的天空中留下转瞬即逝的色彩和无法消灭的云层断裂痕迹。

但却美的不像一种断裂,而是一种修饰。

是云层上长出了金色的山林,从山林中长出了淡白微光的小月亮,是一种自然的造化。是神钦笔。

直到最高处,无法形容,却知道快要是天空极限的地方,男孩的脚步慢慢缓下来,行走于云端。他慢慢走上去,一步步像是走一个我看不见,却知道它在那里的阶梯。

直到最高一阶。他缓慢的从身侧伸出双臂,迟缓到不可思议,几乎像是在那手臂前伸的故去之中,那行为的本身,就是时间的度量。无数光年,日升月落从中擦过,如同不值一提。直到他将手臂彻底伸直。

身后的翅膀又化作两个光点,穿过他的肩膀,消匿。

世界再次化作一瞬间的黑暗。云层,月亮,一切皆像被剧烈的时空扭曲所撕裂消亡。宇宙皆消亡。然后——

下一瞬他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像是毫不自知自己已经伫立了那样的亿万年。在那无形的台阶上,在那无形台阶的更高层。一个月色的人影牵住了男孩的手。一个穿着飘动的宽大长袍,拥有绵延长发的月光女孩。

万物都失色。

那个男孩的小月亮如今变成了一个女孩,站在他的对面,握着他的手,向他告别。

他们双手交缠,他们抚摸彼此的面颊,他们触摸彼此的头发。身体永远用双手相触。

脚下,却永远是那一阶无法跨越,也不高不矮,无形的阶梯。

他们好像在对话,但却没有声音。他们好像在落泪,但却不见悲伤踪影。

女孩的头发向后飘动着。终于,她放下抚摸男孩脸颊的双手,他们再一次双手相持。似乎是最后一次对视,我不知道是如何的,却看出了真正的诀别。

女孩似乎终于开口说了什么。然后她松开了男孩的手。

一瞬间,失去双手相触的一瞬间,男孩自高空落下。高速,疯狂的,几乎穿破了天空,要划开一个长长的洞来——云层再一次急促的分开,在天际阔别为两条分明的平行线。像是注视着一个奔赴死亡的少年的沉默人群,在沉默中让出他寻死的康庄大道。

——

男孩撞入了漆黑一片的湖水。翻涌巨浪里,男孩深深陷入湖底。

他挣扎着晃动双臂,似乎想要浮出水面,又似乎是要追寻什么,但是横流撞来,巨大的隐痛冲击于他的骨骼。他无力的再次向下沉没几分。

莫名突然有了些光影的湖水,散发出藻绿色的晕点。鼻翼间能够呼吸,并不存在太过沉重的窒息感。

我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但却像是违背了我求生的本能,又或者我坐在旁观者的席位上,早已不觉的融入这个故事。

或者,我就是那个男孩。

我放任这种沉没,带我不断降落。我闭上眼,像是身处于真空中的绝对寂静。眼前是绝对的黑暗。

倏忽,眼前似乎有什么光点掠过,让黑暗的视觉因为透光的皮肤的血肉,而短暂的显出鲜红。又是一下。

我慢慢的睁开眼,先是一条缝,我看见大概是破裂后,唯一一个剩下的,随着我鼻翼呼出的气泡——倒映着明亮的,流体一样的月白光体。

这黑暗中唯一的单薄亮光。

我睁大了双眼。

紧接着像是从我的后方浮向我的面前。另一个气泡中,也有着那灼目流体,随着气泡的晃动而细微旋转。我用双手小心的拢住它,想要保护它,阻止它从我的手掌缝隙溜走,或者因为强大的水压而像上一个那样瓦解。

下一秒,几个,十几个,几十个几百个带着流型光体的月白气泡从我身后冲入我的视线。我无意识的松开手,任那被我保护在手中的气泡和它所有的同伴一起向前流淌。

像是一条光河,像是亿万条断断续续的金线划破湖底的长空。

我错愕的稍稍向后转头。

肩膀的地方,一双收拢的,月光的双翼,正紧紧的贴附着我的衣衫后背。几乎和我一般高。我迟疑的动了动它,它像是新生儿一样,稚嫩的向两侧张开。

我无法说清那一瞬间我感觉到的是什么,我唯一做的事,是没有任何思考的前提下狂妄,落拓,放浪的张开双翼,向湖面冲去。

那种得救了一样,疯了一样的,那种幸福的,有可追寻的狂喜。

湖面越来越近,眼前越来越亮,气泡若同晶莹剔透的水晶包裹着月光的珍珠,从湖底随我而往,眼前一切,都是湖面波纹的清澈,那一圈圈令我魂牵梦绕的涟漪。都是气泡中流动,旋转的月光。

几乎就要触摸到,一步之遥,无垠气泡拥簇下,光转琉璃。那唯一阻拦我,屏障于你我之间的轻薄水面。

我渴望的,拚命向前伸出左手。

钢琴音落。

我的头粘在沙发的靠背上直不起来。脖子有点轻微的酸痛。

脑子里依旧盘旋着曲谱结尾的最后几个音,我费些力气的坐直起来。怔愣的回想碎片化的翅膀。

暖黄灯光下,隔壁寝室的女孩错开皙白的手,又弹起了新一轮的月光。

眼前仿佛是两岸分明的灰蓝云彩,逐渐由虚幻不明的边界重新编织,人云亦云的相连而构,每一丝线条都抽动,然后严丝合缝的勾连在一处,将天空严不可摧的遮盖其中——

赫然,亿万条断断续续的金线一闪而过,留给天空一个浩然的荒唐大洞。

黑色光滑琴面的倒影中,手指再一次停落在最后的尾音。手腕慢慢放松,手指轻轻抬起,琴键回复到水平的黑白,不增一丝声响。

房间中央,尾音盘旋,如水声破。

2019年11月8日星期五 23:59 落笔于宿舍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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